081
作者:
枸兹 更新:2025-01-24 17:27 字数:6614
庆功晚宴结束已经将近十二点了,陈嘉效找了代驾,凭直觉去了南苑。
这一次,记得在代驾小程序上改了地址。
几个小时他要上台前发现自己手机落在车上,立马让助理去取了,等从台上下来,发现自己错过了郑清昱的两通电话。
他知道她落地了。
可他没接,她也没有发任何消息,两人对话框还停留在他最后的那条信息。后来他抽空回拨,郑清昱也没接。
一直到现在。
他担心她生气了,故意的。
庆功宴是突然提前的,前晚两人在微信断断续续的交谈中陈嘉效提了一嘴,混在几条消息里的,当时郑清昱隔了几个小时才回复,陈嘉效觉得她大概率没看到那条消息,不然她应该不会打电话给他去解决老郑的事。
这也是他第一次没接到她电话。
车开到南苑,陈嘉效差一点就要直接上门,但后来反应过来,这是她父母家。
再次拨通号码,陈嘉效能做的只有静静等待。今晚喝了香槟而已,他一点累的感觉都没有,就是脑袋隐隐作痛,血管跟着回铃声节奏跳动,一晃眼,看到一对男女有说有笑从小区走出来。
门禁卡是郑清昱刷,男人推开门没有先走出来,而是站到一边把门推开了,让女士优先的翩翩风度。
陈嘉效却怀疑是自己酒精摄入过了,不动声色跟着看了一路,没把车窗降下来。
男人的车就停在路口,两人一起走过去,那一瞬间,陈嘉效感受不到自己了。
可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交谈什么,郑清昱似乎一直在说话,也会神情专注聆听,是陈嘉效没见过的状态。
最后男人开车离开了。
郑清昱抱着双臂自己慢慢往回走,似乎是这时候,才注意到马路对面那辆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车辆。
她以为自己看错,下一秒,陈嘉效打开车窗,探出半张清爽温柔的脸,远远冲她摇了摇手机。
“你怎么来了?”郑清昱最后几步是小跑过去,还有点喘,目光看起来有些诧异,其实是因为他穿得有些正式,短发全梳起来了,五官更加深邃。
陈嘉效也下车了,问她是不是冷。
六月的天了,冷得到哪里去。
郑清昱想发笑,“你喝酒了?”
“有味儿吗?”心底的失落在这一刻变具体了。
郑清昱摇摇头,看了眼驾驶座,示意他。
陈嘉效笑笑,去牵她手,“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没拿手机,落在车里了。”说完,抬眼盯着她表情的变化。
蝉鸣半隐半现,虚弱一声也拉得老长,空气有点潮,风格外轻柔,抚到脸上,的确一点凉意都没有了,这让寒意料峭的季节一下变得遥远不真实。
郑清昱没有立马出声,陈嘉效有些忐忑,拿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态度。他觉得自己其实也应该沉默的,可她在眼前,他就没有办法顾及另一个自己了。
“我看到你消息了,就算没看到,你没接我也就知道你在忙。”最后,郑清昱冲他展颜一笑。
陈嘉效眉间一怔,脱口而出,“后来呢,我给也你打电话了。”
其实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
郑清昱知道他刚才什么都看到了,“刚才那个是我同事,我们一起进的医院,以前在消化科搭过班。他送我回家,我爸妈就留人吃了个饭。”
“哦。”陈嘉效觉得脸有点僵,轻轻摩挲了掌心里的手几下,顺嘴一问:“你们一起出差吗?”说完,把人松开了。
陈嘉效只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出去,她工作上的事不管是刚开始在一起还是现在,都不在两人交谈范围里。可如果是一群人,为什么只有那个男同事送她回家,或者说,为什么男同事偏偏只送她回家。
“嗯,还有医务科的老师,他们自己开有车,或者是有家人来接。”
就在陈嘉效想说什么的时候,郑清昱忽然往后了一步,这个动作让陈嘉效一怔,“我不是在怪你没有来接我,是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两人安静站了一会儿,陈嘉效忽然低下头,抿了抿唇,似乎踌躇了一下,又去牵她手,嘲弄笑出声:“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郑清昱目光注视他有点混沌的眼,轻声说:“我不想你误会。”
两人对视片刻,陈嘉效忽然揽她入怀,动作温柔但手臂环在她身上是用力的,郑清昱靠在他胸前,发现不过一个星期,很怀念他身上温暖又清冽的味道,几天没睡好觉,现在困意几乎要把人湮没了,而她终于可以毫无防备什么都不用去想。
陈嘉效也深深嗅了口她秀发的馨香,隐隐的不安、焦躁都成了捉不住的东西,只有她是心底最柔软也最真切的一抹影子。
“看来我还得更加努力,也得有更多警惕心。”郑清昱这么好。有些人的出色条件以及散发的吸引力是客观的。
郑清昱从小到大不缺追求者,大学的时候,陈嘉效是见证者,就算当初她已为人妻,他还是把自己带进去成为当局者。现在她离异了,恢复单身,她所处环境有太多和她一样优秀的异性蠢蠢欲动,陈嘉效知道自己也许只是占了先机,但这并不代表他的优势会永远存在。
所以看到她和同一个领域、有更多共同话题的男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陈嘉效会格外紧张。
他怕自己出局,握不住黄沙一样珍贵又潇洒的郑清昱。
这一点,陈嘉效没法从容或者盲目的自信。
郑清昱勘破他敏感脆弱的地方,并且毫不遮掩给他填充上水泥,这让陈嘉效感激之余又羞惭于自己的狭隘。
“你知道就好。”郑清昱笑了笑,从他怀里起来,却是抬起手搂住了他一圈劲瘦的腰,看着他问:“你会不会有点不平衡?我爸都没邀请你留下来吃饭。”
陈嘉效也笑了,眉头一挑实话实说,“是有点。”
“今天谢谢你。”
她语气有点过于正式了,陈嘉效替她捋开了一缕碎发,就是这个动作,让郑清昱也还在心口徘徊的话说出来了,“那个时候,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你。”
这个答案,是郑清昱经过没有和他联系的一整晚确定的,潜意识里她只信任这个男人,只能想到给他打这通电话,这个念头之外的所有在那一刻是空白。
如果是以前的厉成锋,她习惯了在事情发生前就会担心他丢下很重要的工作率先去处理她的事,郑清昱会觉得这是一种负担,因为她无法给他同样的反馈。
但顾及到这一层,是陈嘉效在送老郑安全回到南苑后告诉她他今晚有其他事要忙不能接她,还有在她连续打了两通电话给他都无人接听之后。
郑清昱也意识到,在明确知道他有事之后,她还是想在抵达这座城市的第一时间告诉他,自己下飞机了。
陈嘉效扣住她脑袋,自己低头吻了吻她眼睛,温度是灼人的,郑清昱心颤了颤。
“你东西呢?”
“嗯?”郑清昱懵懵懂懂看了他一眼,陈嘉效被酒泡过的嗓音柔和,目光镀有一层不长眼但赤裸的欲望,“我想请郑老师收留我一晚。”
郑清昱出来是为了买瓶可乐,她突然想喝,蔡蝶却只看到她送男同事出门,一回家看她可乐也没买,更是心花怒放,拉她手不放问东问西。
老郑在沙发置若罔闻地看电视,等蔡蝶口气一变,才不经意瞥了眼郑清昱。
“都几点了还回月亮湾?”
瞬间把可以作为新女婿的潜在目标抛之脑后。
郑清昱走后,蔡蝶立马挤到老郑身边,“刚才那小李,我看着不错。”
“什么不错。”老郑不太自然喝了口茶,眉头皱得老深,假装没听懂。
蔡蝶洋洋得意,“你女儿当年刚进医院就一堆年轻医生献殷勤,现在她恢复单身了,不用猜就知道有多少人上杆子围过来,小李只是冰山一角,而且我看他俩有戏,小李人挺好的,反正我满意,医二代,人又高又帅,还懂礼貌。最重要的是,真真什么时候带过同事回家吃饭?这小李我们都见过几回了?”
“哪能是真真主动带的啊,第一回是真真在医院低血糖,他给送回家,我们就把人留下来吃了顿饭,这回也是他送真真回家,刚好让你给碰着了。”
蔡蝶白他一眼,又觉得好笑,这老头现在比戒备厉成锋的时候还要谨慎,“欸,那你 真打算一辈子把女儿留在身边了?”
“我倒是想……”老郑在心底嘀咕,立马又想起了陈嘉效。他的沉默似乎就是答案,蔡蝶拍拍他肩头,迭起衣服,安抚的语气:“我也就说一说,我现在想明白了,让真真自己拿决定吧,感情这事谁好说呢?她现在看起来没什么想法,万一哪天就遇到对的人了,这命运躲都躲不过去。”
老郑看她片刻,最后还是把话咽回去了,觉得郑清昱不告诉家里她和陈嘉效是有道理的。
陈嘉效告诉他,他和郑清昱是大学校友,十几年前就认识,只不过俩人现在才走到了一起,愿意共同尝试开启一段全新和未知的体验。
这就是蔡蝶口中的命运吗?
也许,郑清昱同样也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回月亮湾的路上,车厢一直很沉默,郑清昱以为陈嘉效睡着了,直到手忽然被轻轻碰了一下,她扭头对上他一双在暗色里格外亮的眼。
“其实我今晚是去庆功宴了,本来想告诉你的。”现在陈嘉效有点庆幸她没有提前知道,不然也许他就接不到她那通承载全部信任的电话了。
就连今晚这样的情况,她都可以真的完全不打扰他。
“我知道。”
陈嘉效觉得今晚一直是他在不断的震惊中颠簸,郑清昱睫毛不着痕迹一垂,说:“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的确没看到,是在高铁上我翻看聊天记录,发现你告诉过我庆功宴提前到今晚了。所以你没接电话,情有可原,我真的没有生气。反倒是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时候还给你打电话让你去帮我爸,就是忽视了你的消息。”
她轻轻咬了下嘴唇,有点像做错事的小朋友,心虚不多,只是想观察眼前人的态度,眼珠一转,“但我的确一开始没看到,你会怪我吗?”
陈嘉效脸上没什么情绪,过分冷静,忽然把人拉到自己怀里,揉挲她薄薄的肩头,嘴唇贴着她额角,喷出的热气有点烫又有点凉。
“实话吗?我的确有些失落,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够幸运了。”
郑清昱斜靠在他肩膀上,怔怔望着窗外不停掠过的五光十色,是一盏盏走马灯从心头割过去,留下了一道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周尽霖,我是幸运的吗?
她在心里问,知道那个人给不了他答案了,但郑清昱想,他也会希望看到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还会有爱的能力。
那次从同学会回来被他照顾一夜,第二天天没亮,郑清昱一个人开车去了墓园。
周尽霖连残骸都没有留下,他父母又不在国内生活了,在这片土地上,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连个归宿都没有。郑清昱从滨城回来第一年就购置了一块墓地,墓碑上用的是他参赛证那张照片,只不过变成黑白的了,掩埋的只有一件他的外套。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一整晚都在街头流浪,在下场雨气温就低迷的时节,郑清昱却闹着吃冰激凌。
那个时候,青春期少女心思敏感,情绪跌宕起伏,郑清昱把所有脾气都撒在最亲近会无条件包容她的人身上。有意又无意。
她恨死周尽霖的冷静沉着,难受又阴暗地认为这是因为他什么都拥有了所以才会拥有四平八稳的心态,他这么耀眼、永远遥遥领先,就连心爱的女孩子,也爱他爱得要死。
那种时候,郑清昱会有点后悔几个月前答应了他的表白。她总害怕得到之后再失去,那种感受比这样东西从未真正属于她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如果是十七岁之后的郑清昱,和另一半发生争执之后她甚至都不会记得两人是因为什么吵的,因为有些时候发生摩擦太容易,不过是一些很小的争执。
但过去十几年,郑清昱依旧记得那天晚上,她向周尽霖每一个发难点。
她最喜欢吃的冰激凌售空了,周尽霖就买了两个也是她喜欢的种类。郑清昱期中考砸了,可从见面开始,周尽霖没有一点过问她学习方面的意思,她并非觉得他不关心自己,让她暴躁的,反而是在他眼中她似乎也可以很轻松的和他一样登峰造极,永远不会出错,所以他说去英国就英国,上世界名校,轻轻松松拉开一段距离,好像笃定她能毫不费力地跟上。
所以她炸毛了。
冷着脸说这两个冰激凌她一个都不想吃,问他为什么多买几个让她选择。
周尽霖的确有些错愕,真心实意地回答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她胃不好不能吃太多冰的东西。
最后郑清昱自己去买了另一个冰激凌,周尽霖自己把两个冰激凌吃完。
两个人去不了哪里,郑清昱放学直接和他出来的,往麦当劳一坐就把作业摆出来,从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做起,做到抓耳挠腮,就是不和他说话。周尽霖陪着她,帮她点餐又把餐盘撤走,什么都不做,郑清昱又觉得不自在,让他忙他的。
他说,没什么可忙的,他把手头的任务都完成才回国来见她。
郑清昱心跳一顿,紧紧抓着笔头埋起脸,周尽霖知道她是困了,虽然他在国际部,国内的高中生活他也是见识过的,把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这时候,他才拿出电脑。
十分钟后,郑清昱装不下去了,重新坐起来,周尽霖下楼给她拿热水,他离开后,郑清昱内心小小挣扎,最终还是起身坐到他位子,发现上面是聊天界面,对面是个女生。
他们用英文聊天,英语是郑清昱最差的一科,她没有语言天分,本来满屏的英文她就需要在脑海过渡转换成中文,那当下,她根本什么都读不懂。周尽霖回来后知道她误会了,第一时间和她解释两人是在讨论课题,而且对方并不知道他回国,对话框刚弹出来,他已经礼貌拒绝了这个时间谈工作。
周尽霖把界面全翻译成中文摆到她眼前,郑清昱静静看他,从那张让她日思夜想清俊的脸上看到了茫然、惶恐、紧张,她恍惚一瞬,觉得周尽霖也许是真的很害怕她误会,他也许也是很害怕失去她的。
你是觉得我看不懂英文是吗?
郑清昱只说了这句话。
之后,两人一路沉默,过马路的时候,周尽霖稍微一走神,郑清昱连路都不看,要不是他及时伸手,下一秒她就会被撞飞。
周尽霖飘洋过海的一颗心如同被丢进火烤,他不希望两人珍稀的独处时间全消耗在冷战和无解的困境里。
他大声对她说话,问她到底有哪里不开心,可以说出来,吵架也可以,不想她憋着,可该给的解释他都已经给了,他只有一周的时间,叁个月没见,她难道只想和他吵架吗?
两人就这样站在空旷的马路中央,前不久还在无力痛恨她不爱惜生命的周尽霖这一刻也把死亡抛之脑后。四目相对,周尽霖被郑清昱苍白又冷漠的表情刺到,他顿时被一种失重感裹挟,知道自己冲动了,低头一把将人抱住。
哑声道歉。
郑清昱在他肩头勉强仰起脸,想去找星星,但一颗都没有,她瞬间崩溃,只回馈给他一句话:周尽霖,我永远都不会去英国的。
她知道,这是对他伤害最大的一句话。
他一直在和他分享他在英国的点点滴滴,他对每座城市的感受,并不是想让她也喜欢英国叁年后追逐他的步伐去到那里,是他想让她放心,他很好适应了原本抗拒的生活,因为他知道郑清昱懂他与自己最初的理想背道而驰的痛苦,也许她比他更痛苦。
可现在在郑清昱眼里,他的适应良好,也许是“背叛”了她和他们的爱情。
她不是不会去英国了,她是不会到他身边了。
郑清昱没办法放过自己,她总幻想他身边接触的全是比她更优秀、家境优渥的女孩子——虽然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们聊着她不懂的东西,当他在英国失意或者开心,八小时的时差让她根本无法第一时间感受到他最真实的情绪,替他分担或者分享。
那句话也许有赌气的成分在,可周尽霖当真了,他知道真真也来真的。
那晚郑清昱打车离开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不管他每天怎么想方设法在她学校门口和宿舍外的栅栏外等待,郑清昱连让他远远看她一眼的机会都不给。
一周后,周尽霖返回英国。
电话、短信、qq全部联系方式都还在,但无论他发多少条消息,郑清昱都不会再有回复,他也不会固执打电话,影响她正常的学习生活。
后来,周尽霖连消息也不发了。
郑清昱强迫自己走出来,她下决心结束这段关系,但每晚都躲在被子里流泪,觉得自己很可笑。和他的恋爱,其实都没开始,她就失恋了。
她知道自己作,恨透自己那晚敏感的心和伤人的话,会觉得可怜的是周尽霖,他值得
更好的女孩子,也许是像黄梦寻那样的。而自己,只会让他脾气这么温和的一个人也会发火。
等过一段时间,郑清昱心态渐渐平稳了,开始提笔给他写信,幻想自己是洒脱的人格,用轻快的语气安抚对方:没关系学长,我们都往前看吧,祝你和我都有个美好的未来。
很酸,很假,很矫情。
这个假设,只会让郑清昱明白自己兜兜转转最后又叫回他“学长”这件事,让人心碎。
一封信都没送出去,周尽霖死了。
郑清昱努力回想那晚她眼中见他的一面,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因为她走得很决绝,一次都没回头。
穿着他的外套。
那天清晨她去看他,是想告诉他陈嘉效这个人的存在,想寻求一个答案。但也许,她从踏上去见他的路程那一刻起,心里就已经有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