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节
作者:不辞镜      更新:2025-01-23 13:45      字数:3377
  恍惚间,那来自年少年时身后追随着的炽热眼神,穿过漫长岁月,直到如今才与她有一个姗姗来迟的对视。
  末了,他自嘲得摇摇头:“可惜,本王若是没有眼疾,能亲眼看看你就好了……不过看不见了也好,若是月夕见我把旁人当做她,必然是要笑话我的。”
  话至此处,戚玦已然满面泪痕。
  她这辈子才知道,其实他们几个人的人生,很早就已经被赶入死局,一个注定的死局。
  他们的人生注定如一局乱棋,最后被七零八落掀翻在地。
  她们逃不过,也回不去,所有一切都回不去了……
  裴澈似乎并不在意戚玦的反应,他只是想要有个人听他吐诉些许往事。
  又叹了口气:“本王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同月夕早早表明心迹,没能早早迎她过门,时至今日,连以夫妻的身份祭奠她都没有资格。年少时总以为来日方长,如今却才知晓,朱颜辞镜去,好花不待人,岁月向来是残忍得让人不由分说的。”
  说罢,似打趣一般遮掩着自己无边的悲伤,裴澈拿出几分年长者的姿态:“说来,平南县主既与端郡王情深甚笃,可有想过何时成婚?”
  戚玦一怔……情到浓时,她的确答应过要同裴熠结为夫妇,只是……
  事到如今有一件事她无可躲避:仍她要与裴熠成婚,有些事便不能再隐瞒下去,他该知道,也必须知道。
  可这要怎么说?又该如何开口?他信吗?又能接受这么久的隐瞒吗?知道以后,他是否又能接受这个真正的她?
  她不知道……
  “平南县主?”裴澈唤了她几声。
  戚玦这才神志恍惚地回过神:“……臣女在。”
  “县主可是觉得本王的故事无趣,听得昏昏欲睡了?”
  戚玦强撑着笑意:“臣女只是在思索着,如今天下未平,儿女私情皆是次要,还是当以大局为重。”
  “说到这个。”裴澈膝头上的手轻轻敲打着:“如今虽有虎符与诏书,但要平乱,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接下来只怕征战不断啊。”
  ……
  门外,裴熠被拦着靠近不得,饶是他想听清里面究竟在说什么,也是无能为力。
  不知等了多久,门终于开了,看到戚玦安然无事地走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阿玦。”他唤了声。
  但他很快也发现了戚玦神色上的异样,只见她眼角潮湿发红,分明是……分明是刚哭过的样子。
  刚放下的心又是一紧,他疾步上前:“怎么了?”
  可戚玦抬头,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又一瞬间的躲闪,她飞快撇开视线:“无妨,只是有些累了,无甚食欲,想歇歇。”
  “可是旧伤又难受了?让颜汝良带来的大夫帮忙瞧瞧吧?”裴熠仍关切询问着。
  戚玦却有些失神,她摇摇头:“你回席上去吧,我没事,只躺一会儿就好。”
  说罢,也不等裴熠回答,便对侍女道:“劳驾带我去歇息,也请转告越王殿下,平南身子不适,辜负殿下此番招待。”
  “阿玦……”
  裴熠还想叫住她,可戚玦却像是刻意回避他的眼神一般,没再看他,只跟着侍女去了越王宫后院。
  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为何不过这么片刻,阿玦就似失了魂一般?
  ……
  几人的院子都被安排在了越王宫的后院,回到自己屋中时,小塘和绿尘正在收拾细软。
  “姑娘,你怎么了?”连小塘都察觉到了戚玦的不对劲之处,连忙扶着戚玦的手,让她坐在刚铺好的床上。
  “突然这般失魂落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戚玦看了眼绿尘,也没心情去纠正她的胡乱用词,只摇头:“什么事也没有。”
  正此时,一阵轻缓的叩门声响起,绿尘去瞧了瞧,没过多久便回来了。
  “姑娘,端郡王说你在席上都没吃什么,特准备了些吃食送来呢。”绿尘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股不怀好意的调笑。
  戚玦却是蓦地心底一虚……她脱口而出:“别让他进来!”
  “啊?”绿尘的笑僵在脸上。
  “就说……我已经睡下了,不想吃东西,让他回去吧。”
  绿尘仍是不解:“我不明白……你们吵架了?”
  “没有。”
  “那你为何闭门不见?”
  见绿尘追问不休,可戚玦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差遣小塘道:“你去回了他吧。”
  “……姑娘?”
  “去吧。”
  戚玦又催促了一次,小塘才总算去了。
  小塘回来的时候,人恹恹的,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姑娘,殿下说他不进来,但这些饭菜还请姑娘用些,还有……他似乎很难过。”
  绿尘长长地喔了声:“受情伤了。”
  戚玦没心思接她的茬,她也郁闷得很。
  今日与裴澈的那番交谈,让她意识到了一些事……一些迫在眉睫又避无可避的事。
  ……
  按理说,她身体虚弱,又经车马劳顿,应是十分疲累的,到越州的第一晚,她早早躺下了,可却根本难以入眠。
  戚玦仰面躺在床上,盯着自己腕上的绞丝镯出神,裴澈的话在却在脑子里一遍遍回荡着。
  忽地,她坐起身,飞快给自己套好了衣裳。
  镜子前,戚玦只随手把自己的头发一绾。
  不知不觉,镜中的她,眉眼已有几分像耿月夕的模样了,透着股锋芒毕露的韧劲儿。
  她不禁伸手轻抚着镜中的自己,而后,推门而出。
  这个时辰,小塘和绿尘都还没睡,她她正在院中,手里还捧着摞刚熨烫好的衣物。
  见戚玦脚步匆匆,她忙问:“……姑娘,你大晚上的的是要去哪?”
  戚玦不答,只推了院门就要出去,临行前,回首对小塘道:“我出去一会儿,不许跟上来。”
  “姑娘?你今日太不对劲了,究竟是怎么了?要不要去寻端郡王前来!”
  小塘捧着衣物,追也不是,丢也不是,眼见戚玦跑远了,只能慌张求助:“绿尘……绿尘!要出事了!”
  第227章 坟冢
  越王宫毕竟不是真正的宫廷,没有下钥时辰,再加上此刻并不算晚,估摸着也才到亥时一刻。
  戚玦很顺利出了越王宫,她脚步匆忙,绕到了越王宫后。
  越王宫北面,有一座无名小山。
  今天,裴澈告诉过她,这座山被他改成了一处园寝。
  虽说月黑风高,但她半点也不害怕,只觉得心似被什么扯着,难受得厉害。
  顺着山坡一路往上,她走得气喘不止。
  如今这身子,还真是不顶用啊……
  她暗自恼着,却也庆幸,自己这次难得地没有迷路,她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石碑前,戚玦只觉一瞬间便似被抽了力气一般,双腿骤然虚软,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五年了……五年,她终于站在了至亲的坟前,也终于得以行这一场迟来的孝礼。
  她伏着身子,额头枕在臂弯间,将自己的脑袋抱住,身子弓着蜷缩起来。
  她的呼吸很乱,不知是累得气喘还是哽咽,急促的声音似哭非哭,紊乱而干哑地在喉间呜鸣。
  “娘……”
  只这一声,她自己便克制不住了,泪如决堤般汹涌着,这一世似积攒多年的眼泪皆在此刻释放。
  “……娘!”她又唤了声。
  今天裴澈告诉她,崇阳二十一年战乱中,那些包括楚家人在内的死去的人,就埋葬在这座山上,此园寝中。
  不光有娘,还有外祖、舅舅和几位表兄,以及……她自己。
  她不知闷头哭了多久,才算是终于缓过劲来,有气无力地干坐在地。
  虽说她的坟只是衣冠冢,但这世上能祭拜自己的人,只怕没有第二个吧?
  来此的路上,她在夜市上买了壶酒,在坟前倒了半壶,才自己喝了一口。
  越州偏僻,并非富庶之地,酿酒的粮食自然也比不得盛京那般精细,这酒浑浊得很,还有些烧嗓子。
  戚玦默了默,却又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直到整个人泛起迷迷糊糊的醉意。
  前世的记忆钝刀割肉般摧折着她,挥之不去,直到此时此刻,站在这坟前,才有种肢解般淋漓尽致的痛感。
  虽用新的身子活了这么久,可到底,她还是抛却不了前世,做不到完完全全把自己当做戚玦,尤其是到了越州之后,故人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有关前世的一切。
  就像今日,她在裴熠面前只觉得无比心虚。
  想到这里,她又灌了口酒:“娘,我决定了,女儿有件不得不做的事,若成了,便带个人来见你。”
  ……
  戚玦还是迷路了。
  走在空无一人的越州城街头,唯有一轮明月高悬,她视线模糊,连月色都显得朦胧,如浸在水中一般。
  她想起来了……今天五月十五。
  她的名字,月夕,本就是期盼她的一生能如十五明月般圆满,可惜啊……月夕成玦,环缺成玦,哪有那么多圆满无缺的人生?
  她失神地看着那圆月,摇摇晃晃间,左脚绊右脚跌在地上,手里的酒瓶也咕噜噜滚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