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作者:空巢独居客      更新:2025-01-24 17:20      字数:5527
  “大奶奶,这事不跟夫人说,会不会不好。”
  侍郎府里规矩大,晚上到了时辰后院各处都要关门落锁。不管是外面的人要进来还是里面的人要出去,都得有腰牌。
  武承安没成家之前,不论什么时辰不管大病小病,只要是他不舒服丫鬟婆子第一件事,就是要往孙娴心那里去报信。现在孟半烟说不要惊动正院,秋禾跟何妈妈都有些拿不准主意。
  “腰牌老爷给了大爷,这里头是什么意思不用我说你们也该懂。府里如今又是个什么局面,想必你们私底下也琢磨过。”
  “要是今天大爷不只是发烧,又或者等会儿太医来把了脉说情况不好,我自是要去正院告诉母亲的。”
  武承安以前不管多大年纪,只要没成亲就还算府里的少爷,有什么事往孙娴心那里禀报是应当应分的。
  现在成了亲即是成了家,再事事往娘那里说,一次两次不显,时间长了这小家里到底是听谁的,武承安这个大爷又到底有没有威信,就难说了。
  孟半烟边跟她们说边转身坐回床边,把手心贴到武承安额头上,确定这一小会儿这人没烧得更厉害,才更加放心了一点。
  “现在只是发烧,还没别的病症。急匆匆去正院报信,大爷这亲倒是白成了一般。母亲既把你们大爷交到我手里了,就都听我的吧。”
  孟半烟说得合情合理,秋禾只犹豫了片刻就转身出去吩咐众人准备热灶热水,把已经睡下的春柳叫起来。等会儿太医开完方子肯定要煎药,这事向来都是春柳管着,换个人可不行。
  安泰脚程快,出门时又把平时惯使唤的小小子一起带上,两人分两路去请人,很快就把胡子老大一把的丘太医和王苍都带了来。
  丘太医是给武承安看诊多年的老太医,因为武承安身子还算好又听话,已经很久没有半夜来侍郎府看过诊。
  今天被安泰扶上马车,早习惯了武承安病重的老头儿,心里还有些害怕。进门的时候脸色铁青,生怕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
  王苍最近很忙,天气热了南城那地界又杂,累病的热病的被蚊虫叮咬发热的,都比前阵子多了许多。
  王苍坐诊的医馆不大,以前只抓药看不了病。现在多了王苍看诊生意好了不少,再加上王苍诊金收得少,专门找上门来的就更多了。
  今天晚上刚被请去别人家里看病,这才回家躺下,正要睡着又被侍郎府的人从被窝里揪起来,见到孟半烟的时候都还打哈欠呢。
  王苍先到一步,但只略微看了看没有仔细把脉。而是等着丘太医过来认真看诊把脉过后,才压低声音问孟半烟,“你们俩今天是不是出城下地玩去了。”
  “下什么地啊,你以为还在家里要去乡下收粮食呢,我就是想你妹夫也没那本事啊。”
  王苍也就是这么一问,他自然清楚侍郎府的公子要玩也是玩雅致的,哪能真跟老百姓那样整天为了一口吃的累个半死。
  “那怎么累成这样,我看他脉象还行,今晚上发烧就是累的。”王苍在潭州也给武承安看过病,要他说武承安现在的脉象比去年可是强多了,发个烧而已算不得什么。
  但开方子的丘太医却面色凝重,一张方子写得极慢,写好了孟半烟拿过来一看,也不过就是个退烧的太平方子。
  “大奶奶会看药方?”丘太医见她这个做派,忍不住多问一句。
  “会,我外公家开医馆的,这是我表哥,也是大夫。”孟半烟不知道什么是假谦虚,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敢不敢’那一套她才是真的不会。
  “既是懂药那就好了,这方子依你们看是不是太稳了些。”
  “有点儿,要按这方子吃起码得三天才见好。”
  “这是我故意的。”丘太医见多了病人家里不懂还要插手,今天来了个懂行的,他也愿意多嘱咐几句。
  “常用的药方得给常人用,小长安这个身子骨一次两次不妨事,次数多了他受不住。只能这么温温吞吞的养着,才稳当。”
  丘太医说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就去前院专门给他留的客房歇下了。一起过去的还有王苍,他来京城这么久第一次跟太医打交道,哪怕是给人背药箱他也不愿错过这一次机会。
  第一碗药是孟半烟和秋禾冬麦一起稀里糊涂灌下去的,人是早上天亮了才醒。舔一舔嘴角破皮的地方,就知道昨晚上自己一定又被灌着吃药了。
  武承安精神恹恹靠在床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早上一小碗熬出油的小米粥是孟半烟一勺一勺喂下去的。吃完粥又喝了碗药,烧得脸颊潮红的人也不说话,就拉着孟半烟的手不许她起身了。
  第66章
  “昨晚上怕不怕。”
  “怕什么?”
  “我这身子就这样,受不得半点累吃不得半点苦。以后……”
  跟孟半烟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算是武承安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也许是心情舒畅了连带身体也一直挺好。
  就算偶尔身上不舒服,也被他早早吃药压制下来。这回来势汹汹病倒下来,武承安是有些慌的。他害怕孟半烟嫌弃自己这幅病歪歪的样子,更害怕这次又和往年那般一病就没个见好的时候。
  “以后也用不着大爷吃苦受累,咱们家不说金山银海,养一个你总是够了的,要你来操什么心呢。”
  孟半烟从小就在外公家里见惯了,病中的人总是难免多愁善感些,看着眼前武承安这幅多愁多病身的样子,心里一丝波澜都没有,反而有那么一点点好笑。
  昨天不过吃醉酒就那般缠着自己骄矜得了不得的人,现在病了反而不会撒娇了,看来也是个假精明的货。
  “母亲那里呢?”武承安抬眼认真看着孟半烟,见她果真没有半点愁容,心中哪一点说不清的忐忑才稍稍安稳了些。
  “我还没告诉母亲,等会儿你吃完第三轮药请丘太医过来看看,要是没什么大问题我再去跟母亲说。”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武承安一听孟半烟还没跟孙娴心说自己病了的事,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正院,自家母亲多紧张自己武承安最清楚,他怕她一个人过去要挨骂吃亏。
  “好啊,那我让他们拿软轿来抬大爷过去。到时候母亲见着你起不来身的样子,你看她会骂你还是气我。”
  孟半烟有自知之明,自己跟孙娴心婆媳之间相处得再好,不过是因为两人中间夹着武承安。孙娴心事事以武承安为先,才处处容得下儿媳妇是自己这么个性子。
  真要被孙娴心看见儿子这幅模样,自己就算有一百个理由,怕是也讨不着好。
  武承安听明白了妻子话里的意思,虽还是不情不愿但也不再提要跟孟半烟一起去正院的话,只握紧了她的手嘟囔着说自己头疼身子疼,说什么不让她走。
  孟半烟篱笆扎得稳,说不让松云院里的人去正院报信,就真的没人敢犯了她的忌讳。
  等到下午喂武承安吃了饭吃了药,又陪着他确定他睡着了,才起身往正院来找孙娴心,把武承安病了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说了。
  “你!这……”孟半烟接二连三向谢姨娘和武承定出手,被震慑住的不光是西院和府里众人,私底下孙娴心也跟喜妈妈说过,她有点怵孟半烟了。
  自己这个儿媳跟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孟半烟的乖巧体贴都只是表面上的功夫,心里其实是一点敬畏和尊卑都没有的。自己想要的是谢姨娘和武承定安分守己,孟半烟却是不介意要了他们的命。
  不愿跟这样的儿媳妇闹僵,孙娴心本来不满她瞒着自己的火气瞬间就小了大半,虽脸色还不好看但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孟半烟说话。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呢,长安每次生病都是我带人守着的,你经验不足不知道,他发作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昨晚上病得厉害了你又拿不准主意,耽误了病情可怎么是好。”
  孙娴心这话说得入情入理,孟半烟也跟着连连点头,“可是说呢,昨晚上大爷说起烧就起烧,唬得我后半夜都没敢再睡,直到方才请丘太医过来看过,确定再吃两天药就没事了才放心些。”
  “既害怕,为何不来回我。”
  “母亲可曾想过,长安其实很害怕自己生病。”
  “一来自己难受,二来每次生病总要把府里闹得人仰马翻。我曾听他说过,每次病了不见好他就着急,总觉着再不赶紧好起来,整个府里都跟着不安生,他心里就更加不好受。”
  这话是某日两人闲聊的时候提起来的,武承安说起自己一次病重,孙娴心不光把府里众人都弄到松云院里陪着,甚至还递了消息进宫,让德妃都派了身边的大宫女过来,真真闹了个人仰马翻。
  等事后武承安熬过来听说了这事,又为此郁结于心烦闷了好些日子。本来见好的病情又反覆数次,拖拖拉拉成了病根。
  “母亲也知我外公家里就是开医馆的,我实在见多了那些心存愧疚的病人。他们有些家贫有些病重,要么光是吃药就拖垮了整个家里,要么一个人生病全家都得贴身照顾,连腾出手去做工赚钱都没法子。”
  有时候病固然可怕,但更多时候病人的病迟迟好不了,未尝不是受了这些外在情绪的影响。
  尤其像武承安这样久病之人,孙娴心每次的大张旗鼓对他来说,是看重也是压力。只是这样的压力他说不出口,孙娴心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他对此多说半句都是不孝,都会伤了她的心。
  只有孟半烟能从中破局,这话由她来说,孙娴心要生气也是跟她置气,坏不了两人的母子情。
  “可我要是不这么要紧着他,府里这么多下人仆妇,不就更加看人下菜碟,怠慢我儿了。”
  孙娴心听了这话心中不免苦涩,道理她都明白,每次武承安病了她总劝他放宽心,她也知道儿子心思重没法宽心,这事就是两头堵,孙娴心实在无法两全。
  “大爷当然明白您的一片慈母心,是以才一直不敢跟您说。也就我这人混不吝什么都不怕,这次才自作主张。方才来之前大爷还一个劲儿跟我说要一起过来,就是想让母亲看看他,没什么大碍。”
  孟半烟观察到孙娴心的情绪变化,知道这事聊得差不多了,再说就过了。想要现在就从孙娴心这里得到什么‘以后不管儿子,由着你们自己做主’的话也是做梦,便干脆把这话头给主动掐了。
  “还是我跟他说,今天过来主要是想问问母亲下个月端午节的事,这才让他歇了心思。”
  “是了,你进府也有些日子了,每年三节两寿都是最忙的,我让周妈妈先把府里一些不那么要紧的采买分给你,每日你再抽出两个时辰来我这里,看看府里过节有那些节礼人情往来,看得熟了以后也就会了。”
  “都听母亲安排,我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您,到时候只要您不烦我就行。”
  孟半烟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是没明白自己主要的意思,“西院那边呢,端午节一家子总要在一起吃顿饭,二弟和谢姨娘是不是该放出来了。”
  “她们?”要不说人生来就是矛盾的,孟半烟出手整治谢姨娘和武承定的时候她觉得下手太狠,现在孟半烟主动提出要放了他们,孙娴心又不愿意了。
  这些天西院那边消停下来,连每天请安都只有武承蔻过来,孙娴心属实是身心都畅快。现在乍一听端午节要把人放出来,脸上的不情愿便藏不住了。
  “母亲,三弟的事还不足以彻底打杀了他们,都是一家子亲骨肉,罚的时候多生气,等过了那阵劲头老爷心里怕是又多有舍不得了。”
  孟半烟知道这次的事顶多也就这样了,在武靖看来已经明面上断了跟谢家的往来,又罚了武承定闭门思过。要是端午节还不把人放出来,到时候只怕有理的也成了没理的,得益的反成了西院。
  “所以,母亲还是主动跟父亲说说,放二弟出来吧。”孟半烟拉过孙娴心的手笑得温柔,“况且一直关着就一直出不了错,儿媳也没法子再整治他们了。”
  一场算计被孟半烟说得理直气壮,听得孙娴心连反驳的一点点心思都没有。她有些神情复杂地点点头,“好,等过两天我就跟老爷提。”
  以往武承安一病就吃不下东西,家里人连哄带骗能把每日三服药灌下去就谢天谢地了,想他多吃些东西那是再不可能的。
  现而今有了孟半烟,武承安再不情愿也不敢不吃,孟半烟耐着性子哄也就那么一会儿,真不吃她可就要来硬的了。
  肚里有食心里不慌,这话到什么时候都有道理。武承安吃了饭吃了药再睡下,比以前要睡得安稳许多。没再隔一阵儿就要起身干呕一回,直到傍晚太阳都落山了,才被秋禾几个伺候着坐起身来,准备吃晚饭。
  “不着急,等着你们奶奶回来再吃。”
  病了这么多年,一整天不下床对于武承安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醒来发现屋里只有自己,和坐在外头榻上守着的秋禾,心里就觉着空落落的,特别不是滋味。
  一句要等孟半烟回来,被武承安说得意兴阑珊又千般愁绪,听得冬麦眼角直抽抽,她忍不住往翠云那边看。今天没跟着孟半烟一起去正院的翠云干脆故意揉了揉自己脸颊,这话真是要把人的牙都酸倒,就赶紧地躲出去。
  当丫鬟的本就该事事听主子的,更何况还是这般哀怨的主子,就连一向操心最多的秋禾也不说话了,老老实实从房里退出去,几个大丫鬟就一起坐在廊下,眼巴巴地等孟半烟回来。
  后宅内院的事说起来不过一些琐事小事,但真正要管好就知道这里面门道多着呢。两人一说起来就没个完,还是喜妈妈见时辰晚了,孙娴心这才让孟半烟先回来,也没再提要过来看儿子的事。
  “姑娘你可回来了,赶紧进去看看姑爷吧。你再不回来,我看姑爷那颈子都要伸长了。”
  “就你促狭,再这么编排他,下回他要罚你月钱我可就不管了啊。”
  见孟半烟回来,几个丫鬟连忙迎上去你一声我一句地跟她告状,反正就是里头那病美人她们是伺候不了了,只能让孟半烟接手。
  “大奶奶怎么去了这么久。”
  “下个月就是端午,府里这么多事总不好全让母亲操心。往年的账目我都看得差不多了,该替母亲分担些了。”
  “你不在我也没个说话的人,屋子里静得人难受。”
  “我怎么听她们说,大爷下午睡了整整一下午。”
  “那是她们胡说,我醒了几回见你不在,才又睡了的。”
  武承安理直气壮地孟半烟都有些觉得自己理亏,只好把下午去孙娴心那里说的话学给他听。
  “知道你心里老在意这事,这回我过去把话说开,这总能抵了今天下午没陪着大爷的错了吧。”
  武承安没想到自己没说出口的那点矫情小心思都被孟半烟看透,一下子难为情得脸都涨红了,“没人说你错,我就是想你多哄我几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