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作者:空巢独居客      更新:2025-01-24 17:20      字数:5615
  话说出来,武靖顿时就明白皇帝今天私底下召见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有不省心的族人他有不省心的儿子,再加上想起那个被自己逐出京城的倒霉儿子,心可不就自然而然偏了。
  “陛下,四殿下这两年在南疆尽兴带领百姓拓荒耕种,南疆四州请求赈灾的奏章少了,每年上缴到户部的税收多了是实实在在的,明年若是四殿下要银子,臣这里大概还能多腾挪出来些。”
  “混账,你还帮上这小子了是吧。你们啊就惯着他吧,等那天他赖上户部,你就知道头疼了。”
  武靖此时若真说让皇上把四皇子弄回来,皇帝心里不见得乐意。倒是这样迂回着捧一捧他儿子,隆兴帝心里才痛快。
  君臣二人打过这一场机锋,武衡那档子破事谁也没再提起,隆兴帝觉着自己这得力臣子挺委屈,还捎带手赏了一根老参两朵灵芝,这才放武靖出宫。
  从宫里出来武靖没再去户部衙门,而是直接回了府。门房有那机灵的小子窜出来接过武靖手里的马鞭,偷偷抬眼瞄见武靖脸色不虞,便越发夹着尾巴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不敢出声。
  第74章
  武靖回来这一路都在琢磨隆兴帝问自己的那些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隆兴帝起了要把四皇子召回京城的心思。
  当年把长子送进宫去读书,一来是给病弱的长子铺一条富贵闲人的路,二来也不是没有把宝压在四皇子身上的心思。
  宫中皇后多年无所出,四皇子的生母是王贵妃,王贵妃娘家是绵延数百年的大士族。前朝倾覆王家还是那个王家,说不定有朝一日本朝没了,王家也照样还在。
  有这样的母族做后盾,按道理来说四皇子的身份该是最高的。但架不住数年前王贵妃急病去世,隆兴帝又全力打压王家,四皇子的处境才一下子艰难起来。
  后宫其他妃嫔和皇子,都觉得四皇子已然失了圣心,便合力做了个局把老四踢出京城,一劳永逸。
  但他们都忘了,四皇子从始至终还没来得及做触及隆兴帝逆鳞的事,眼下皇子相争又牵扯出当年贬谪四皇子的真相,都说远香近臭,皇帝可不就想儿子了嘛。
  思及此处,武靖觉得当年送大儿子进宫去读书这一步着实没走错,下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让门房上的奴仆,去松云院把儿子叫来。
  门房上的小厮一路快走到松云院门外才停,找了个拐角背人的地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又拿手抹了抹有些杂乱的鬓角,确定从头到脚都能见人,这才迈上松云院门口的台阶,站在门外冲守门的婆子笑得谄媚。
  “难得碰上涂妈妈当值,我先给妈妈请个安。老爷回来了,说要请大爷往前院书房里去一趟。”
  “你这猴儿做的什么战战兢兢的怪样子,以往来咱们这吃茶要水的,可没见你们这样过。”
  “那怎么能一样,昨儿个夫人可当着所有管事妈妈们的面,把府里的钥匙都交给大奶奶的,这往后咱们的日子可就都仰仗大奶奶了,哪里还敢造次。”
  “就晓得你们背地里要嘀咕这些,都说管家三年猫狗都嫌。我们也不求你们记着咱们大奶奶的好,只盼着往后你们别背地里骂奶奶,就阿弥陀佛了。”
  两人站在垂花门里你来我往闲扯过几句嘴,涂妈妈才转身往里走去通报。转身的时候还不忘把小厮叫进门房里坐着,“你安心等等吧,渴了就多吃点饮子,往后少做那怪样子就行了。”
  小孩儿这才高高兴兴进了门房,自己动手舀了一碗带着冰碴的绿豆汤,捧在手里一口接一口。
  武衡的丧事把所有人都累了个够呛,路祭那日回来,孟半烟结结实实躺了两天才缓过些精神来。
  武衡是武靖的亲叔叔,按道理武靖要守孝一年武承安三兄弟也要守孝半年。但这种事没人死盯着计较,等出殡过后也就差不多了。只要府里别日日笙歌,又有谁会在意。
  去年端午孟半烟就因为急着来京城,没能留在潭州家里过。今年又撞上武衡的丧事,端午那天她都还在武衡府里帮忙管事,自家这边备下的东西都没用上。
  偏偏端午那天还最热,晚上从武衡那边回来,孟半烟又热又累饿过了劲儿什么也吃不下,洗了澡倒头就睡。还是半夜又饿醒了,才从厨房端了一碗鸡丝面吃了才缓过劲儿来。
  留在家里的武承安也没心思过节,除了各处主子那里送去的席面,其余多出来的饭菜粽子,和原本预备下的彩绳香囊雄黄酒,就都由他做主分给家中奴仆,才算没浪费东西。
  只是过后想起来,孟半烟还是有些不得劲。武承安见她这样干脆让春柳和全妈妈和专做潭州菜的厨娘,重新准备一桌席面,又另准备了各色粽子彩绳,准备关上门来陪她把没过好的端午节给补上。
  “尝尝我这个,腊肉可是我娘新送来的,包在粽子里可好吃了。”
  “别,别别别,你吃你的我吃我的,这事上我跟娘子吃不到一块儿去。”
  孟半烟吃粽子喜欢吃咸口的,小小一个里面包上肥瘦相间的腊肉,一口咬下去满口留香。又或是鲜肉咸蛋黄馅的,肉香味更清爽配上咸蛋黄又解了荤腥的腻,也很好吃。
  孟半烟从小喜欢吃粽子,要不是武承安怕她积食只让厨房每样送一个来,她两口一个都不知道能吃多少。
  “哪有那么夸张,我也吃甜的呢。你尝尝这个碱水粽,蘸点白糖你肯定喜欢。”
  碱水粽里面不包馅,包裹成瘦长三角的模样,孟半烟每次都要专门从粽子尖尖这一头开始吃。先一口咬下粽尖尝过带着淡淡碱味和糯米香的粽子,第二口再去沾白糖才最好吃。
  孟半烟说得头头是道,哄得武承安凑近她就着手咬了一口碱水粽,皱紧了眉头吃完还是直摇头,回头老老实实扒拉自己碗里的豆沙大枣甜粽子,再不上孟半烟的当。
  涂妈妈进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两人为了个粽子,到底是咸的还是甜的哄笑作一团,虽不明白两个年轻主子怎么什么事都能高兴成这样,但见他们开心她心里也跟着畅快。
  毕竟管家大权已经到了松云院手里,日后西院再想起么蛾子,也必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嚣张,往后的日子就都是好日子了。
  “大奶奶,大爷,门房上的小厮来传话,说老爷让大爷去一趟前院书房。”
  “说了什么事吗?”
  “那小子没敢问老爷,只说老爷是直接从宫里回来的。”
  武承安闻言点点头,把粽子里最后一点细腻微甜的豆沙挑着吃掉,端起茶盏漱过口,“我先去父亲那里,你中午要睡不着,就把阿柒叫来陪你。”
  “用不着大爷操心这个,阿柒今天出城去了,从潭州来的工人这两天就该到了,我忙得很。”
  孟半烟起身替武承安理了理衣襟,又让秋禾去准备软轿。大中午的外面热得厉害,孟半烟已经不敢让武承安走着去前院了。
  武承安也乖觉,老老实实等着软轿过来,又拉着孟半烟娇里娇气哼唧了一小会儿,才坐上轿辇去武靖书房。
  没了武承安,孟半烟可算能把后半顿饭安安心心吃完。回房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直到过了中午最热的那一阵,香菱才进里间来把她叫醒。
  “大奶奶,庆妈妈来了。”
  翠玉翠竹两人跟着香菱几个学了这么久的规矩,如今也算是能在松云院里当差了。
  两人是王春华买来给自己作陪嫁丫鬟的,要说情分着实没有,但到底是亲娘留给自己的人,孟半烟便把人放在自己身边做些端茶递水,喂鸟养花的杂活儿,算不上多亲近也没疏远了二人。
  今天轮到翠玉当值,小姑娘声音爽利是个大方性子。给庆妈妈端了垫着碎冰的桂花饮,“妈妈,今天这么热呢,什么事劳您老亲自过来一趟。”
  “还不是西院那边,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这过完端午就又不老实了。”
  庆妈妈本是孙娴心身边管账的妈妈,昨儿个孙娴心把府里公中的账本钥匙给了孟半烟之后,庆妈妈也顺理成章归了孟半烟。如今她人虽还在正院伺候,府里有事也要时常往孟半烟这边来。
  “妈妈别急,老实不老实的,这是在试探我呢。”外头天气热,孟半烟也懒得挽发髻,让香菱给自己编了个大辫子垂在身后,就从里间出来。
  “可说呢,夫人也说谢姨娘是害怕,怕了大奶奶才慌不择路,想要试探试探您对西院如今到底什么态度。”
  端午节前,武靖虽然把武承定解了禁足,但却也没多搭理这个儿子。就连武衡家丧事武承宪去了也没让他去,直到出殡那日武承定才跟着全家,在路祭的时候露了一下面。
  这无疑让谢姨娘和武承定心中不安,他们甚至不怕武靖的责骂,眼下明显的忽视才是最磨人的。管家的大权又名正言顺归了松云院,即便谢姨娘心里再害怕触怒武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讨嫌。
  “谢姨娘今日去找母亲要什么了?”
  “她今天倒是乖觉,没敢瞎闹。说是再过两月僮奴要过生辰,四岁的孩子该启蒙了。还说什么如今老爷厌弃了二少爷,但僮奴好歹是府里血脉,求夫人跟老爷说说请启蒙先生的事。”
  孟半烟闻言没有生气,谢姨娘虽不聪明但也不至于太过昏头,拿僮奴来试探,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孩子读书是大事,这事我觉得该办。”孟半烟点点头,“这样吧,母亲那边该怎么跟父亲提这事就怎么提,我这边尽快把僮奴启蒙要用的东西和院子收拾出来,孩子嘛耽误不得。”
  庆妈妈也知道给僮奴找启蒙先生的事老爷一定会准,但没想到孟半烟也答应得这么干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庆妈妈放心,我要整治西院也不可能拿苛刻孩子这样的手段,忒的难看。”
  “这些年母亲再是管家,西院不也用各种借口从公中弄了不少银钱,等我一笔一笔弄清楚,到时候再名正言顺跟他们算账,这难道不比为难一个孩子来得强。”
  孟半烟清楚,西院现在一是在试探孙娴心和自己的态度,二也是想要故意让自己克扣他们。只要自己真的在这种小事上委屈了他们,到时候他们才有由头闹到武靖跟前去。
  武靖那人对这些小事不可能往心里放,自己只有把他们切实威胁到府中安定的证据收罗起来,坐实他们是真的想要掏空整个侍郎府去养肥他们的私库,才有可能彻底打压了他们。
  第75章
  原以为甭管有什么要紧的事,一下午总够父子两个说了的。
  没想到傍晚时分前院书房又来了管事,说老爷留大爷在前院吃饭,松云院这边要是有已经准备好的药膳,也都送到书房去。
  端午节前后白天热的时间越来越长,武承安肉眼可见地精神头没有之前那么好。
  不再隔三差五就想着要带孟半烟出府逛去,每天上午太阳一出来就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直到太阳落山了才会牵着孟半烟的手,去后面花园子里散散步。
  为此孟半烟专门把丘太医和王苍请到府里来,本是想两人一起给武承安把把脉,看看他平日里总吃的那些药方子是不是要改,却不想两人干脆把药方都给他停了。
  原来自从那次两人在松云院见过一面之后,王苍就彻底缠上丘太医。王苍这人明面上看着闷一些懦弱一些,到底跟孟半烟是表兄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真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件事,也没人拦得住。
  去年决定跟着孟半烟来京城是这样,现在想要拜到丘太医门下依旧这样。
  老头儿本不想再收徒弟,但架不住王苍整日缠磨,又有小拾帮忙扫听,不管丘太医绕哪条路回家,第二天就一定会在半道上重新被王苍碰上。
  王苍也不胡闹,三次里总有两次都带着药方子去问,都是他在京城遇上的疑难杂症。
  老头儿当了大半辈子的太医,尽给达官显贵看病了。对于市井里的病症见得不多,一时间也被王苍吊起胃口。
  这一老一小从你追我逃到有来有往,直到丘太医松口答应收他为徒,王苍才把两人初次见面时,他开给武承安的方子拿出来。
  那天夜里王苍被丘太医为什么开太平方子的理由说服,回去一细琢磨又觉得不对。他也给武承安看过诊,自己够谨慎的了,但下药还是要比丘太医大胆许多。
  丘太医怕武承安身子骨弱,药方以稳为主,另外还加了补药的方子日日吃着。但王苍却以为病不能久拖,时间太长即便病治好了身体也被拖垮了。
  况且也就是武家富贵,才供得起武承安这般长年累月拿各种名贵药材养着。若是平头老百姓,一副药方吃三天不管用,再想看病开药可就难了。
  也正是这样,市井里的大夫常常会开一些在丘太医们眼里看来是胡闹的虎狼之药,因为要么吃下去病好了皆大欢喜,要么吃下去好不了,后头也就不用浪费银钱了。
  像武承安这样长年累月把太平方子当饭吃的法子,王苍觉得就是吃不死人也绝治不好人,只不过是大夫和病人吃了个安心罢了。
  这话王苍刚说出来时,丘太医气得抬腿狠狠就是一脚。可过后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于是两人一起研究把武承安平时吃的补药方子撤了,换成药膳食补。
  先试试看,要是能行往后就停了那些个太平方子。等真病了之后,再按着病情开方,一步步来。
  第一天停了药方的时候,武承安还有些不习惯。到了点没有丫鬟端着药过来,他总觉得缺了什么。
  但不用天天吃苦汤子的日子他很快就适应了,眼看着跟每天吃药没什么分别,一家子这才安下心来。
  孟半烟听是武靖要留儿子吃饭也不多问,让秋禾派丫鬟把专门给他准备的药膳送过去,又顺道让小厮抬着软轿跟过去,在书房折腾这么久,这人指定又没力气往回走了。
  没有武承安在一旁分心,孟半烟吃过晚饭难得专心看会儿书,这一看就看入了迷,连武承安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还是这人换了衣裳洗过手脸,趿拉着只在屋里穿的软底布鞋往里间来,孟半烟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才发现这人回来了。
  “什么时辰了?”
  “亥初了吧。”(晚上九点)
  “怎么去了这么久,老爷找你说了些什么啊。”
  “老爷让我从今往后,只要身子舒坦,就每天往他书房去。先跟着前院的方先生学,替父亲整理他书房里的往来信笺,都熟悉了以后再说别的。”
  武靖前院的书房一向不许人随意进出,哪怕是孙娴心身边最贴心的丫鬟婆子去书房送东西,都只能先让守门的小厮通报,里头允了才能把东西送到门口,也不会轻易让人进门。
  就算这样,府里众人也十分小心,能不去书房就不去。就连在武靖书房伺候的奴仆小厮,都跟后院往来不多,大家有这个默契,尽量避免在这件事上得罪家主。
  现在武承安突然说,武靖让他天天去书房里,这事怎么听怎么不像是真的,可编又编不出这样的假话来,实在叫人一头雾水。
  孟半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一脸疑惑地看向武承安,“当初母亲让你娶我这样一个商贾家的女子进门,是说你家重庶轻嫡来着,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