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作者:若兰之华      更新:2025-01-24 17:21      字数:3177
  躺下不久,就察觉到里面人极轻地动了动,接着,身下压着的一角薄被抽了过去。
  谢琅:“……”
  谢琅也是服气了,原本打算翻个身,直接面朝外睡,不想呼吸间,猝不及防又捕捉到了那缕幽淡的草木之息。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动,并再度深吸一口气。
  重生以来,他其实睡得并不安稳,很多时候一闭上眼,便控制不住陷入噩梦,梦中全是前世昭狱里阴暗血腥的画面。
  大约是前世记忆太深刻,有时半夜里惊醒,明明手脚完好无缺,他也觉得全身骨头都在支离破碎叫嚣着疼。
  掐指算来,这阵子他睡得最沉最熟的一次,竟就是那夜无意间嗅到那缕让他忍不住沉溺的幽香时。
  像药香混合了某种草木芜芳,一寸寸安抚着他的骨骼,甚至身体。
  而他的身体,冥冥之中,也好似对这种味道十分渴望。
  好似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受它安抚过很多次一般。
  然而怎么可能。
  这种味道,他从未在第二人身上闻到过。
  军中男儿说好听点是豪爽,说难听点叫糙,日日弓马为伴,别说熏香了,能保持基本的洁净就不错了,便是大哥那般讲究的,也只熏中正的檀香。
  那日,他一夜无梦,睡到天明,起来后也是前所未有的精神抖擞,以至于他一度怀疑,是卫氏又在使什么新的阴损招数,让他沉溺那卫氏嫡孙的美色。
  然而那味道除了让他安神,有一个好睡眠外,又没有其他淫邪功效。
  谢琅心情一度复杂。
  因“不受控制、沉溺于一个卫氏嫡孙身上的味道”这个事实,似乎并没有比落入卫氏精心设计的圈套好到哪里。
  思及此,谢琅忍不住偏头往里看了眼。
  里面人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沉睡。
  但谢琅敢保证,多半又是在装睡跟他演戏。
  刚哭过鼻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入睡。
  谢琅气闷了一夜,不理解了一夜。
  次日醒来,身侧已是空的。
  谢琅顶着两眼乌青问孟祥:“什么时辰了?”
  “回世子,刚过卯时……”
  孟祥说着,就一眼看到了谢琅肩头血淋淋的齿印,印在淡色寝袍上,格外扎眼。
  “世子,这是?”
  孟祥吓了一跳。
  “可要属下给您上点药?”
  谢琅偏头看了眼,那血迹早已干凝,倒是肩头肌肉,一扯一动,还疼得厉害。
  “不用了,他呢?”
  谢琅拢上衣袍,问了句。
  孟祥心领神会答:“三公子卯时前天不亮就出门了,只带了几盒糕点,说最近早膳都不在府里吃。”
  谢琅忍不住又皱起眉。
  国子监,这么早就开门么?
  这人读书,是读疯了么?
  孟祥眼睛时不时往谢琅肩上瞟一眼,显然是觉得那伤口诡异,试探问:“那早膳……”
  谢琅一摆手:“不用准备了,我直接上街上吃去。”
  孟祥应是,自去给他备马。
  雍临一身干练劲装,晃了过来,问:“世子,姚大公子派人来说,城东那家十分有名的玄铁铺子进了批好货,最适合锻刀,世子下值后可要去瞧瞧?”
  “不去。”
  谢琅干脆利落拒绝。
  他馋好刀不假,可昨日刚预支了两月薪俸,给苏文卿买了份名贵的笔墨纸砚,他是半分多余的钱也没有了。
  他自幼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性格混账,不会体贴照顾人,在北郡时,其实私下里和苏文卿相处并不多。
  苏文卿爱读书,性格文静,以前跟着二叔到谢府,其实更爱跟在大哥和爹身边,经常就学问上的问题请教大哥。
  可上一世,是苏文卿不顾性命,盗来令牌,顶着千难万险,将他一步步从昭狱里背出去的,苏文卿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背起身量能足足高出他一头的他,一路要吃的苦受的累,可想而知。这份恩情太重,即使重活了一辈子,他也不能视若无睹。
  所以当二叔无意间提起想给苏文卿买套新的笔墨时,他立刻将这活儿揽了下来,到摘星楼里,挑了套最时兴的套装,权当作为兄长的心意。
  身为近卫,雍临显然很理解主子在钱财上的难处。
  便道:“有姚大公子在,自然不用世子爷破费的。”
  谢琅冷冷瞥他一眼。
  “平日吃酒胡混也就算了,其他事,你记好了,你主子不会花姚氏一分钱。”
  说完目光掠下,问:“姚松让人给你送钱了?”
  雍临一怔,立刻跪下,正色道:“他派人给属下送过三个‘酒坛子’不假,可属下没收,全部退回去了。”
  世家大族的酒坛子,自然不是装酒用的。
  谢琅点头。
  “算你不糊涂,否则,也不配再挂定渊侯府的腰牌了。”
  雍临眼睛无端一酸,道:“末将自然明白轻重,否则,过去那些年,便白跟着世子爷出生入死了。”
  谢琅神色缓了些。
  “明白就好,起来吧。”
  默立片刻,又吩咐:“姚松那边,就说我刚上任,这阵子忙,改日请他喝酒。”
  谢琅和裘英、雍临一道上街吃早点,三人各点了碗馄饨坐下。
  裘英笑着问雍临:“我看你主子心不在焉的,是不是你没伺候好?”
  雍临刚挨了训,不敢乱说话,捧着馄饨默默挪到另一桌,和亲兵们一起吃。
  裘英只能问正主儿:“世子有心事?”
  谢琅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案面,半晌,问:“你有把人欺负哭过么?”
  裘英嘴里的馄饨险些没掉出来。
  囫囵咽下,忙不迭问:“世子爷您把谁欺负哭了?”
  谢琅不想说了。
  只是心里忍不住的郁闷。
  因只要一静下来,他脑子里浮现出的,全是昨夜帐子里,那人伏在他肩上,一面咬他,一面轻轻抽泣的画面。
  无论淌进领口里的热流,还是那种肌肤隔着衣料紧密相贴的触感,甚至是无意识紧攥着他腰侧的手指,都令他难忘。
  裘英摸着下巴猜:“总不至于是文卿公子吧?”
  猜完自己先摇头:“不可能,文卿公子那样的脾气,不会与您起冲突。有二爷护着,您也没那胆量。”
  “难道是雍临?”
  “殿前司两个不长眼的东西。”谢琅打断他揣测,换了个问法:“裘副将,你玩过毒蛇么?”
  裘英不是很理解。
  “末将没事为何要玩那种东西?”
  谢琅高深道:“有时不是你想玩,而是旁人硬塞到你身边,你不得不玩儿。”
  裘英:“所以?”
  谢琅终于撤下腿,站了起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毒蛇的确很漂亮。”
  “在这无趣的上京城里,试着玩一玩,也许也无妨,就是一个不慎被咬上那么两口,让人腻烦。”
  “有时候真想扒开那层蛇皮瞧瞧,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裘英看了眼他面前分毫未动的馄饨,不解问:“世子不吃了?”
  “不吃了。”
  “想想怎么玩儿蛇去。”
  裘英看他真背着手走开,神色凝重了些,叫来雍临问:“世子爷最近又结交了什么新朋友么?”
  雍临说没。
  裘英:“那左一个毒蛇,右一个毒蛇,说谁呢?”
  雍临叹口气。
  无端想起昨夜国子学门口,他家世子强把那卫氏嫡孙丢进马车里的情形,马车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但昨夜回到府里,世子爷冲了三大桶凉水。
  但他不敢乱说,只能攒着眉头,同裘英一同发愁。
  裘英也吃不下去了,正色道:“世子爷少年心性,若真交友不慎,误入歧途,便是你我的罪过,你身为近卫,紧盯着些,若发现什么端倪,立刻告知我。”
  雍临囫囵应下,面无表情想,交友不慎不至于,只是,情况恐怕比交友不慎还要复杂麻烦很多。
  生米多半已经煮成熟饭。
  世子爷床上的事,谁敢管。
  **
  连续几日,卫瑾瑜都是早出晚归,谢琅有时睡得早,都看不到他人影,要不是夜里睡得轻,能察觉到对方轻手轻脚越过他爬上床,再很轻地钻到被窝里的动作,以及帐内迟缓漫起的草木清香,几乎都要怀疑人没回来过夜。
  如今殿前司两名副帅已经唯谢琅马首是瞻,平日见了谢琅这个殿帅,都如老鼠见到猫,恨不得躲着走。谢琅自到殿前司,恩威并施,重整军规,既以雷霆手段立了几次威,震慑全司,也顶着当裤子风险,豪阔出手,请司内兄弟连吃了几顿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