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如果最近太累的话，你的研究可以适当放缓。毕竟基础理论研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沉渡的算法学导师是个非常严肃的阿勒曼尼人，他的面部轮廓保留了日耳曼人最典型的特征，高鼻梁、深眼窝，目光透过仿佛闪着寒芒的眼镜扫过，任何学生恐怕都要变得拘谨起来。这位整个学期的课都穿着西装和白衬衫、一丝不苟的学者，此时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关心。
  沉渡接过他签好字的报告，“抱歉，老师......不是研究上的问题，最近发生一些......家乡那边的事，我尽量保证不影响到论文进展。”
  严肃的教授难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可以尽管告诉我，学院也会有人道主义援助。”
  “谢谢您，不是经济上的困难......我想我应该能处理好，我先回去了。”
  教授点点头，沉渡推门出去时，从旁边用来整理仪容的镜子上瞥见自己的脸，确实看起来仿佛大病初愈、睡眠不足。
  关上门后，他长舒一口气，拿起手机刚好看到弟弟发来的消息。
  沉波：哥，最近怎么样？我月考成绩不错，爸妈把相机还我了！
  不等他回复，又是一长串信息发来。
  沉波：我今天跟蓁蓁他们踩好点，找到一个超级出片的古董店！老天，你不知道我可太喜欢那个游戏新出的英雄了，因为月考都没好好玩（哭）
  沉波：那个店装修氛围感超级不错，感觉比那种塑料棚子好多了！今天还看到她们店里好多古董宝贝，店主还是个特别年轻温柔的大姐姐！我明天去拍给你看啊！
  沉渡：我不感兴趣。
  沉波：啊？我不是说温柔大姐姐，哥你别想歪啊！
  沉渡：你的爱好你自己喜欢就好，不用每次拍的照片都给我看，马上十八了，能不能成熟点？
  沉波：不要啊哥！全家只有你支持我的摄影梦啊......（哭）
  沉波：我是说她们店里那些古董，跟姥爷家摆的那些藏品一样感觉雍容华贵的，我明天看到有意思的拍给你看啊！
  沉渡：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睡觉，也不看看国内现在凌晨几点了？想让我报告爸妈收你手机？
  沉波发出一个惊恐的表情就没有下文了。
  沉渡扶额收起手机，抬头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走到校园广场上了。
  草坪上正在举行什么活动，许多穿着中世纪洋裙和骑士服的学生在载歌载舞。
  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啪一下掉到地上的声音。
  沉渡回头，看到一个戴着黑猫面具、穿着华丽宫廷裙的女生。
  “哦抱歉，裙子太大了，我走路不太方便......”她说着就提起裙摆，丝毫不顾仪态的准备弯腰捡起地上的手包。
  沉渡后退一步礼貌道，“没关系，我来帮你捡吧。”
  说着就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小包，眼神一扫，看到被提起的裙摆下露出的鞋尖。
  沉渡还来不及看清，宫廷裙女生已经放下裙摆接过了自己的包，“谢谢您，祝您玩的愉快。”然后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她发音是标准的瑞士德语，外貌也能看出来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无疑。
  沉渡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因为刚刚看到的鞋尖，不是印象里中世纪女性常穿的贵族靴，也不是现代常见的运动鞋。
  而是小时候跟沉波偷偷躲在被窝里看的鬼片中，那种鬼新娘常穿的红色绣花鞋。
  而这些带着家乡特色又透露出些许不合时宜的古怪事，沉渡最近不是一次碰到了。
  最近，大概上周起，他偶尔会幻视一些不合常理的事物，晚上做梦也经常梦到各种各样的恐怖片情节。
  在现阶段的沉渡看来，以前那些恐怖片都有着明显的逻辑漏洞，而他作为基础理论的研究学者，对这个世界始终抱着以唯物主义认知的态度。
  但每晚都被深沉的噩梦困扰着，即使睡眠时间充足，沉渡也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些受到影响。
  回到公寓，他随手将包一甩，疲惫的躺倒在沙发上，双手揉了揉眉眼，透过指缝看到落地窗外的夕阳正在渐渐下沉。
  四周静极了，只有秒针一格一格划动的声音。
  沉渡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次惊醒是在深夜。
  沉渡仿若踩空般浑身一颤，睁开眼慢慢坐了起来，窗外已是夜色如墨。
  抬眼一看，凌晨四点。客厅冷光灯在深沉夜色衬托下变得十分刺眼。映的落地窗外黑茫茫一片看不清楚。仿佛离开这栋屋子，外面往日熟悉的街道也变成了未知领域。
  沉渡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水猛灌几口，冰凉液体顺着食道流到胃里的感觉十分强烈。重新坐下时，他已清醒无比，感觉不可能再睡过去，于是洗了把脸拿起笔记本开始看代码。
  鼠标才滑动几下，一丝念头又划过脑海。
  下午回来天色正亮，他有开灯吗？
  不仅是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的灯都明晃晃亮着。
  滴——答——
  滴——答——
  有水珠落地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明明就算水龙头没关紧，也不应该有这么强烈的水滴声。然而这声音仍然规则的一声一声，清透的传来。
  在这万籁俱寂仅剩的旋律中，沉渡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他深呼一口气，动作迅速又无声的打开上锁的抽屉，抽出一把小巧手枪，起身谨慎的走向卫生间。
  虽然最近总是不经意看到些离奇事物，但他宁愿归结于学业原因导致的心理焦虑。基于现实判断，更可能是有强盗偷偷潜进了公寓，此刻正藏匿在卫生间里。
  他不愿去深想另一个荒谬的可能性——闹鬼。这太无厘头了，如果真有怪异之说，也不该发生在信奉基督的土地上。
  然而去往卫生间这短短的几步，空气越来越凝滞，室内温度也夸张的下降。当左手摸到卫生间的门把手时，沉渡感觉到其上甚至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霜。
  透过毛玻璃，卫生间的光被分割成一块一块，具体的景象却怎么也看不清。他吞咽了一下，转动了门把手。
  门被打开一条缝的刹那，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屏障压过来，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沉渡觉得呼吸困难，迟疑的后退了一步。
  就在此时，兜里的手机叮叮叮叮响个不停。微薄的震动隔着裤子薄薄的布料一下一下打在已经紧绷的皮肤上。
  沉渡又后退了两步，一边微微抬起枪口对准卫生间的方向，一边拿出了手机。
  就在他低头的刹那，空气中却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然而沉渡已经打开了手机。
  沉波：哥你快看！看起来牛逼吧！斋主姐姐说这可都是镇斋之宝，我求了好久她才给我看呢！
  沉波：[图片]
  就在这张照片加载出来的刹那，沉渡确信自己听到一声惨烈的尖叫。
  从他拿起手机到抬头不过几秒的时间，空气的凝滞感、骤降的温度开始悄无声息地恢复正常，滴答滴答的水声也消失不见。
  沉渡用脚轻轻踢开卫生间的门——里面什么异常也没有。
  他又低头看向手机界面那张照片。
  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