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酸
作者:蜀夕      更新:2024-12-29 15:44      字数:3192
  “没什么。”卫川生立马摊开手,“完全没什么,就是在说你运气真好,完全没受伤。”
  同时用眼神朝林清让做了个封嘴的示意,告诫对面这人别走漏夏棠收到通知却不来的消息。
  陆霄收回视线,阴郁又欠缺耐心的一张脸,似乎对他想隐瞒的事毫无兴趣。
  床边,秘书收拾好公文包,起身退出门外。他同门外的两位微微点头,仿佛交接仪式,而后才正式离开。
  卫川生扯扯领口,拿出英勇就义视死如归的觉悟,走进病房。
  私人病房宽敞明亮,拿着血压仪的小护士仍在病房一角,手足无措了有一阵。
  陆霄垂眸,像从来没看见她,面无表情拔下手背上打营养液的针头,丢到一边。
  卫川生忙过来让他冷静点,顺便朝后挥挥手,护士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好歹是车祸,医生建议你最好做个全面检查。”卫川生靠在床边,语重心长地教诲,“万一撞坏了点什么,没检查出来,多不好。”
  “那就等完全坏了再说。”陆霄语气平得没有波澜,“那些家庭医生难道都是白领工资的吗?”
  哪里很好,分明就是要把坏脾气发泄给全世界的架势。搞不好一出院,社会又要被报复,不闹出更大的事不罢休。
  卫川生上去把人按住:“等等等等。”
  他棘手地叹气,居高临下瞅着他道:“刚才保险公司的人来过。”
  人没事,但车撞得不成样子。几百万的赔偿金额,当然值得特地跑一趟。对于这样特殊的大客户,赔付毫不拖沓,经理还带来了礼物表示慰问。
  无关紧要的人都是助理负责接待,卫川生那时正坐在等候区无所事事地翻杂志。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旁听到的一句话。
  “实话实说,你该不会是故意撞上去的?”
  保险的人调了监控,车本来在市区超速行驶,甚至在最后有所减速,在可控范围内,方向却没有变化。
  笔直撞上栏杆。
  车头到车灯当场撞得一片碎渣。
  如果换一个客户,绝对会被当做骗保处理。
  目光从门口经过,不做停留地收回,大少爷像是连扯谎都懒得扯:“有区别么?”
  好像没事开着车撞报废一台,是他最近发展出的新爱好。
  他起身,等候的助理上前,送来干净崭新的衣物。
  卫川生彻底没办法,他悄悄回头,盼望中的救星依旧没有出现,林清让抱臂靠在门口,微微摇了摇头,表情爱莫能助。
  谁也默契地没有提某个人的名字。
  谁都知道,就是不提,某个名字在这里也格外重要。
  助理给陆霄披上衬衫,卫川生从背面一眼瞥见肩侧长长的擦伤。
  他叹口气,放弃了接着等人来,顿了顿,开口:“你妈妈那边,已经知道了你住院的消息。我们也想瞒的,但是没瞒住。”
  “哦。”阳光透过环形窗,照过袖口上的黑色袖扣,陆霄简单粗暴地扣上衣扣,戾气完好地压在声音里,“那就让她知道去吧。”
  夏棠醒来的时候正在病房。
  医院忙碌的声音熙攘嘈杂地拥进耳朵里,每一张病床都躺着有人。
  她艰难地爬起来,阳光透过窗户,刺得人眼睛发痛,手背一阵尖锐的刺痛,是正在打着的吊针。
  大嗓门的护士推着车进来,叫家属别在病房里抽烟。
  “还有3床的那个小姑娘,刚醒就别光顾着看手机了,先过来把药吃了。”
  夏棠没听见,她忍着痛,第一时间翻出卫川生的未接来电,最后一通电话在一个半小时前,憋着一口气,正要回拨过去,却看见了最上方的未读消息。
  来自林清让,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他没事
  夏棠盯着那几个字又看了一阵,心像拉满的弓弦,骤然松懈下去,像是能听见气球“嗤”的放气声。
  头痛和喉咙痛跟着返上来。护士把水杯和药重重放在她面前,很不赞同年轻人这沉迷电子产品的行为:“吃药了。”
  她盯着人乖乖吃完药,又确认了一遍:“你是隔壁大学的学生吧?在学校晕倒的那个?送你来的老师留了电话,待会儿记得打电话跟人联系一声。”
  “费用……”
  “费用垫付过了。还有,通知你父母了,也记得跟家里打个电话。”
  护士看她吃完药,塞给她一支体温计,又匆匆推着车去了其他病房。
  夏棠握着体温计,头脑发胀地躺回床上。点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心里一片茫然的空白。
  但还记得翻出林清让发来的消息,连同上下文,仔细,反复地看了好几遍。
  他没事。
  她就说。
  有那么多人替他操心,肯定是会没事的。
  卫川生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死乞白赖的:“怎么样你也得来看看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毫无紧迫感的语气,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
  夏棠放下手机,药物在身体里作用得意识昏昏沉沉。她看回天花板,放下心来之后,觉得自己真够蠢。
  哪有人会在赶去看别人的路上,自己先晕倒的。
  在最拙劣的喜剧电影里才会出现这样的情节,总有一个干什么都不会顺利的角色,在关键时刻把事情搞砸。
  尤其,在这种时候,一点用处也派不上。
  电话再次响起,差点忘了,是妈妈。
  夏棠还没开口,声音劈头盖脸心疼又担忧地灌进来:“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听说你在学校晕倒进医院,我和你爸都快吓死了。”
  “还在医院吗?好一点了没有?医生给做了检查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夏棠不知道怎么鼻头一酸,沙哑地应声:“嗯。”
  “还在医院,医生说只是流感。”
  虽然也说了,再晚几天,可能会发展成肺炎。
  “我和你爸爸已经在车站了,下午就到医院。”妈妈的忧虑一点也没减,“中午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啊,就算生病胃口不好,多少也要吃点,要听医嘱啊。”
  夏棠又低低“嗯”了一声。
  电话那边能听见车站嘈杂的广播声,风吹动病房的窗帘,金色的影子斑斓在眼前,变成模糊的一片。
  一开口,就有股涩意很浓很浓地堆积在心底,她看着天花板,不敢说太多的话,用力眨眼,小心说:“住院费,还有家里的洗衣店……”
  “还在操心钱的事,”妈妈责怪道,“就不知道多操心自己的身体。哪有钱比身体重要的。”
  比起责怪,更多的是担心。
  胸腔里还有好多的涩意,像有口满是酸液的泉眼漫灌。
  “……”夏棠说,“……对不起。”
  她很抱歉,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清楚那些抱歉。
  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的愧疚,让家里担心的愧疚,没办法地喜欢上,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的愧疚。
  听筒那边安静了一瞬。
  妈妈的声音比哪一刻听着都要自责:“我们就是把你教得太懂事了,让你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解决。家里不是没有钱,哪里需要你这么辛苦。”
  其实妈妈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夏棠听着,鼻子就是越来越酸。
  好多的情绪,就像被倒进地下仓库的污水,平日里假装不存在的东西,都在此刻翻涌上来,咕噜咕噜地从盖子里溢出。
  她攥着手指,眼眶很酸,喉咙里哽着的涩意像是马上要涌出来,混杂在说出口的话语中:“妈妈,我只是……很难受。”
  一眨眼,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她说:“就是特别,特别难受。”
  那是一个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的人。
  有几个瞬间,她是真的很害怕,害怕梦里看见的车祸成真,害怕陆霄出什么事。
  但她用尽努力,拼尽全力,仍然在很远的地方,除了看着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连同她的喜欢,也是同样,没有一点用处。
  她也会有觉得很不公平的时候。
  世界上那么多人,
  差劲的,孤僻的,古怪的。
  却只有她,离自己的喜欢那么远。
  妈妈在那边担忧地说了什么,爸爸也接过电话,两个人想方设法笨拙地安慰。
  夏棠在病床上,抬手盖住眼睛,泪水浸漫过的手背一片温热,眼泪依旧擅自成串地往外冒。心里无以复加的难过,也这样停不下来。
  “……我没事。”她说,“我真的没事……”
  她只是之前说谎了。
  她和陆霄不是没有别的关系。
  他们恋爱过。
  到现在,她也还是喜欢他,喜欢到难受。